He, Robot

Categories: Steve Rogers/Tony Stark,
Tags: 完结, Canon,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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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史蒂夫很后悔为什么没能更早点发现钢铁侠是机器人这个事实,大家怎么能当着它的面看一部机器人妄图毁灭人类的电影取乐?!
Notes: 2016年无料约稿。

进入二十一世纪第四天,史蒂夫给队友们做了顿晚餐:经典的西兰花圣女果牛排加罗宋汤组合,永远不会过时。就算远离了物资贫乏的战争时代,史蒂夫还是喜欢看到自己的队伍被喂得饱饱的,健康强壮,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他请贾维斯通知庄园住客们已经到时间开饭,满意地看着他们鱼贯而入,陆续坐到餐桌前。克林特夸张地深深嗅了一口,弓箭手灵活的手指晃起刀叉来。
“钢铁侠还没到。”史蒂夫向餐厅门口张望,似乎并不打算在缺员的情况下开饭。
“他说不用等他了。”珍解围道。
史蒂夫皱起了眉。他记得昨天就通知过大家,团队活动,从晚餐开始,到电影马拉松结束。
“毕竟他只需要给自己充充电,再来一瓶机油就好了。”珍狡黠地眨眨眼。
哦!钢铁侠是机器人!
史蒂夫登时后悔起为什么没能更早点发现这个事实。他才醒来四天,但这四天还不足以打破自己的思维惯性吗?跟科幻小说一样超音速巡航的昆式飞机,跟科幻小说一样没有实体又无处不在的智能管家,跟科幻小说一样小巧灵活却可以放电结冰喷射催泪瓦斯的武器装备,那么有一个科幻小说一样的机器人队友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吧。
队友们并没有发现史蒂夫正经历一场头脑风暴还这么平静地接受了钢铁侠不是人类的事实。在大家热情享用美食的当口,他转而担心起昨天邀请团队共进晚餐的提议是否伤了那位金色机器人的心,这就好像跟犹太人称赞纳粹的科技成就,或与非洲姑娘谈论最白色号粉底,——真是无礼。史蒂夫自责着,脑内呼啸而过几天来在电视上看到的高频率词汇:少数族裔、种族歧视、政治正确、爱情胜利。
所以当那位与众不同的复仇者踏着它节奏分明的步伐走进起居室时,史蒂夫下意识地暂停了电影画面。
“嘿!钢铁侠,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珍热情地招呼。
“抱歉来晚了,史塔克先生有个宴会,我得保护他。”钢铁侠绕过雷神的大长腿,在沙发上找了个空位坐下,“看什么呢?《我,机器人》?”它迅速从画面中威尔·史密斯的一个飞扑动作做出了判断。
“不,实际上。”史蒂夫挥挥手切断画面,“这部电影不太好,我们正打算换一部……”
“嘿!”克林特已经抗议起来。
“……更浪漫一点的。”他边说边投给克林特责备的一瞥:我们的机器人朋友为人类世界的安全出生入死,你怎么能当着它的面看一部机器人妄图毁灭人类的电影取乐?!可惜没人能真正领会他这个复杂的46字眼神。
最后他们还是一起欣赏了《机器管家》,一个产生自我意识的机器人爱上人类小姐的故事。罗曼蒂克,又感人肺腑,很安全。

一旦意识到钢铁侠其实并非人类,很多曾经让史蒂夫困扰的问题忽地豁然开朗。为什么庄园里没有它的卧室?啊哈,因为工作室就是它养护休息的地方!为什么钢铁侠聪明绝顶,好像世界上没有任何能难倒它的问题?因为它有强大的演算能力,海量的知识网络,——那为什么上回史蒂夫跟它讨论蒙德里安的时候它礼貌地表示对艺术缺乏鉴赏能力?天呐,它太贴心了,那是因为人类看到的绘画是线条、色块,机器人看到的却只是0和1。钢铁侠对他是那么真诚甚至都不愿去搜索一些别人的评论来搪塞他。
一切都如此明显,又如此糟糕。他跟钢铁侠的思维本质是相异的,史蒂夫想道,他不应该用人类社会的常情去揣度机器人,不是吗?他应该……怎么说来着?换位思考!于是他去互联网搜索了人工智能、机器人的讨论串,但里面并没有提到科学家已经研究出像钢铁侠这样高级的智能机器人,倒是写了不少当前人工智能发展的主流方向。哎,这些对他来说实在是难过头了,每读一行史蒂夫就要停下一两次补充阅读什么是连结主义、符号主义、模拟神经网络、物质粒度层面。而且在耐下心来看了围棋一号战胜世界顶级围棋选手的视频后,他还是连围棋规则也没学会。史蒂夫又试着报了斯坦福“人工智能入门”的公开课,可在最最基础的LISP语言上就遭遇了挫折。
最后他决定另辟蹊径,——无论是人类还是机器人,用赞美和礼物来表达善意总是不会错的吧。因此在下一周的团队之夜前,他送了钢铁侠一瓶润滑油。
啊,是机器用的那种。
钢铁侠的面孔没有表情,可不知为何史蒂夫却觉得它的目光在机油和自己脸上巡曳了半分钟,眉毛已经要扬到天花板上去了。怎么说,这可不像个好兆头。
“我听说全合成脂类的润滑油对机器比较好。”史蒂夫拿不准问题出在哪里,或许这就是人类和机器的思维差异?他想了想,小心地补充,“还是说你更喜欢天然油?”
“哦,不,合成油很好,这只是……太贴心了,队长。从来没有人送过我这个。”从麦克风里传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夹杂着滋滋的电流,但史蒂夫敢打赌,钢铁侠很愉快。这令他松了口气。
“那么,今晚的电影马拉松……?”
“当然当然,我去工作间吃完这瓶润滑油就来。”
它的语气里有些不易被察觉的俏皮,史蒂夫不禁红了脸。
当晚他们一起欣赏了《变形金刚》,一群有自我意识的汽车与人类协作抗击侵略的故事。炸弹横飞,肾上腺素飙升,也不错。

很快,史蒂夫就觉得自己掌握了跟钢铁侠交往的窍门。他想夸钢铁侠睿智的时候,就会说“你的代码真是工整、优雅、简洁流畅”;担心盐水会锈蚀金属表壳与内部线路,他就特别注意安排钢铁侠避开海边的作战环境。最要紧的是在交谈时他尽量挑选不需要主观感受的话题,因为钢铁侠的思考是基于客观数据的客观演算,他不想谈些对方不擅长的东西,显得自己在卖弄人性。
对于他这种略为怪异又颇具热情的社交活动,团队的其他成员不置可否,珍妮特还饶有趣味地旁观着。史蒂夫不明白尊重钢铁侠与众不同的生物特性就有这么奇怪吗?
但是偶尔地,他又觉得钢铁侠与人类的相似度远远超乎网络讨论串的科普。有一次它驮着史蒂夫降落在庄园草坪上,互相开了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是的,理解几个人类玩笑不在话下——它抬起手伸了个懒腰,展现出钛金光泽的漂亮的侧腰线,并发出一声轻微的、舒适的呻吟。有那么一瞬间,史蒂夫觉得自己忘记了呼吸。
这个动作对人类来说太平常了。它收缩、拉伸肌肉,促进血液循环,增加氧气摄入。但所有这些对机器人而言都毫无意义,仅仅只是一个很人类化的动作而已。
史蒂夫突然意识到,或许钢铁侠并不是单纯的机器人,当然也不是人类,它就只是,嗯……普通又独一无二的钢铁侠。
5小时后,他在泳池边找到了斯塔克先生。他有一肚子的疑问想从斯塔克那里得到解答。
“所以,您是贾维斯的创造者。对吧,斯塔克先生?”这不是史蒂夫真正想问的问题。但他又难以像对待一件造物,而不是一个生物那样去谈论钢铁侠。
“嗯哼。”斯塔克摊在躺椅上啜饮鸡尾酒,不太认真地回答。
“它很令人惊叹。”
“嗯哼。”
“您在人工智能领域的成就前无古人。”
这下斯塔克警惕地摘下了墨镜:“你有什么事求我吗,队长?”
“哦,不。当然不。”他慌忙摆摆手,“就只是想跟您聊聊机器人的发展现状。从深蓝到尤金·古斯特曼,再到围棋阿尔法,还有自我意识、情感什么的。因为您似乎是,这方面的专家。”
“啊哈,意识。”斯塔克的声音明显兴奋起来,“人们总有个误解,喜欢把智慧和意识这两个不同的概念混为一谈。为达目标选择最优路径,不能算意识,只能算智慧。你知道——哦,你不知道,我在阿富汗的三个月,贾维斯调动卫星资源搜索我的行踪、黑进国防部获取情报,综合各种信息判断我的生还率,全部是自发行为。你觉得这是它的自我意识吗?”
他的语速很快,语调昂扬,史蒂夫眨眨眼,试图跟上他的速度。“呃……,是的?”
“当然不是。”斯塔克斩钉截铁地否定,“它的核心程序就是为我服务,它所有的行为首先要遵守这条规则。在此基础上,调动卫星、黑进国防部等等,是它凭借智慧采取的操作手段,而非它的意识。贾维斯确实有很多让人误会它有感情的行为,但那只是为了普通人与它接触时能更自在而给它加载的情绪与学习程序。顺便说一句,它学得很好。”
“都是您的功劳,先生。”贾维斯略带点儿讽刺的赞美恰到好处地响起。
“看,它学得多好。”斯塔克似乎对此倍感自豪。
所以钢铁侠伸懒腰只是为了看起来更像人类?为了让与之交往的人类更自在?史蒂夫不赞同地皱起眉:“这听起来实在有点人类至上主义。”
“抱歉?”
“为了让人类感到愉快就要求机器人学习人类的情感表达方式,不就跟为了让白种人感到愉快要求少数族裔都把皮肤漂白一样可笑吗?”
斯塔克瞪着他,“等等,你是在把人工智能当作一个生命体吗?”见史蒂夫迟疑地没说话,他又反问:“你用微波炉热牛奶的时候会觉得它太辛苦吗?你坐在这张躺椅上会觉得自己太重很不好意思吗?都不会,对吧?贾维斯也一样。”
“可你的微波炉躺椅都不会跟你问好。”
“贾维斯是我的人工智能管家,是一个工具,有与人交流的职责,那么让它跟我问好、在交流时让我感到心情舒适,这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因为这就是我的代码要求它做到的事。不能因为它会给你唱摇篮曲就对它另眼相看。”
史蒂夫知道他说得有理,但还是难掩失望之情。“看来话题又回到最初了。您认为机器人——人工智能,没有自我意识。”
“将来的某一天,或许会诞生远超我们想象的人工智能,它的意识不被任何代码束缚,但不是现在。”
史蒂夫不是个狭隘的人。无论钢铁侠那些无私英勇的行为是出于个体的高尚品德,还是一行代码的约束都不会影响他们的友谊。但他必须承认在内心深处,他希望这份友谊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结果。

一个周六,他们结束了漫长的下午后回到庄园,汉克与珍挨挨凑凑地躲了起来,显然要继续他们被打断的约会,索尔和克林特聚在起居室边吃批萨边玩游戏,一如往常。蓬头垢面、浑身瘀青的史蒂夫洗过澡放松后,便下到工作间打算去找钢铁侠。
“别,不准进来!”对方在玻璃门后喊话,“你的头发还湿着呢,别进来影响我的精密设备。”
“可一周前你还炫耀‘我的身体是用钛合金打造的,耐腐蚀、耐高温、高强度,还不会让皮肤过敏。’”史蒂夫好笑地反驳着,将那语气与动作学了个九成。他用钢铁侠扔过来的毛巾擦干头发走进工作间,熟稔地坐进角落沙发,看贾维斯操纵机械手臂对它的肩膀、胸背、臀部敲敲打打。
可真是艰难的一仗。史蒂夫顺着那些机械手臂的动作重又审视刚才的战斗。钢铁侠的面部被激光打出一条又长又浅的伤痕,胸口反应堆边轻微的凹痕则是被毁灭机器人的拳头打出来的,——惊天动地的一击,把钢铁侠揍进500米开外的大楼里,它背部的擦痕就是这样来的。更别说那各处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掉漆,如果它是人类,简直可以用伤痕累累来形容。史蒂夫总庆幸它是机器人,不会因此疼痛,但这不代表史蒂夫不会难过。
看着那些伤处正被灵巧的机械手指焊接抛光,史蒂夫胸膛中升起一群蝴蝶,扑朔朔振翅飞舞,教他心动。如果钢铁侠是人类,他就会走上前去,为他涂药,帮他按摩,点过他健硕的肌肉,随后改用羽毛般的力道挠他痒痒,让他大笑着蜷缩起来求饶。
也许是这期盼推动着史蒂夫鬼使神差地站起来,靠过去,不轻不重地推了钢铁侠两下、三下。贾维斯停下了所有动作,由着钢铁之人退后几步倒进沙发里。史蒂夫也拉过一张工作椅坐下,握着对方左脚脚踝架到自己膝盖上,另一只手从机械手臂中取过金刚砂橡皮轮。在它的脚内侧,人类舟状骨那处,有一丝丝细微的掉漆与划痕,与它浑身伤痕比起来可算微不足道。但史蒂夫的能力只能处理这样的小瑕疵了。他用砂轮来回摩擦那处,就像给星盾打磨时那样,温和地,小心地,宛如对待珍宝。他靠得如此之近,炽热的呼吸甚至都能在那层钢铁皮肤上留下薄薄的模糊水汽。他手掌足够大到能轻易包覆住那支优美的脚腕,在不知不觉间使原本冰凉的金属变暖起来,类似人类的温度。
此刻似转瞬即逝,又似不灭永恒。
他终于停下打磨,抚去细尘,满意地欣赏审视晶光闪亮的银灰色脚踝。再抬起头去时,他却正正撞上了钢铁侠的视线。彼此目光相撞又分开,他们未发一言,史蒂夫却觉得皮肤发烫,裤子变紧,并且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改变了。好一会,他才清了清干涸沙哑的嗓子:“我要给你上漆了。星盾色?”
“别!”钢铁侠似乎也刚刚找回自己的声音,“人工上色容易不均匀。”
“胡说,战时我都是自己保养星盾的。”他边说边强硬地捏住并提起钢铁侠的脚腕,防止它挣脱,顺势去接贾维斯递过来的喷枪。
“住手!不!你不能这样对待我!说好的自由哨兵呢?!”
“谁跟你说好的?”史蒂夫笑眯眯地问。

随后他们看了超验骇客,一位濒死的科学家把思维上传至电脑成为人工智能,并为了实现妻子的理想而着手改造世界,企图建立乌托邦的爱情故事。
演到博士操控人类的时候史蒂夫就在心里大叫不好。他偷瞄了钢铁侠几眼,没发觉对方情绪上的异状,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看下去直到影片结束。虽说是部爱情电影,最终也证实了博士的良善之心,史蒂夫还是感到愤愤不平。他不懂为什么机器人技术已经这么发达的现代社会里,好莱坞还乐此不疲地拍摄这种煽动人类与人工智能种族对立情绪的电影——即便斯塔克再三否定现阶段人工智能产生意识的可能性——难道大家不应该感谢钢铁侠为世界和平做出的卓越贡献,不应该将它视作英雄而不是假想敌吗?!
他一定是把情绪表现得太明显了,以至于珍妮特又开始用那种期待八卦的目光打量他了。
“约会结束了?汉克呢?”史蒂夫低头整理好爆米花碗,接着开始清洗饮料杯。
珍妮特耸耸肩,转身从冰箱抱出一桶冰淇淋,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回答:“只是装模作样的慈善晚会罢了,他现在在工作间和托尼一块儿。你呢?约会不顺利吗?”
“我没在和钢铁侠约会。”
珍偏过头,也不说话,只含着汤勺挑起眉看他。
“我确实没有在和钢铁侠约会。”史蒂夫甩掉杯杯盘盘上的水珠,把他们整齐码进消毒柜,小声咕哝着。
“但你想和他约会。”
“它确实有点让我着迷。”见珍举起双手“耶”了一声,史蒂夫立刻补充,“但和它发展一段关系可能并不是个好主意。”
“什么?为什么?我看不出来为什么不是个好主意,还是说你抵制办公室恋爱?我和汉克惹你不高兴了吗?”
史蒂夫连忙摆手:“不不,你们很好,就只是,你知道的,这里面有伦理问题。”
珍睁大了眼睛。“……什么问题?”
“伦理问题。你知道的,跨种族的爱,感情产生的不同基础,自我意识,阿西莫夫定律,图灵测试之类的各种各种。”
史蒂夫眼睁睁地看着珍的表情从茫然无知变化至五味杂陈,最后定格在了放弃。
“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但更可能的情况是,我听懂了你在说什么,但其实你并不懂你正在讨论的到底是什么。所以,就算帮你自己一个忙吧,找钢铁侠谈谈,——或者至少找托尼谈谈,把你的心里话毫无保留地告诉他,没准事情一下就能解决了。”
珍说完话,摇摇头把冰淇淋放回冰箱后就离开了。史蒂夫思索着她的建议,对着她的背影喊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讨论什么了,图灵测试是……”
“找钢铁侠谈谈!”珍命令道,头也没回。

史蒂夫部分听取了珍妮特的建议,他准备再找托尼谈谈,但决定用隐晦些的方式。想象一下他当着托尼的面承认钢铁侠对他的性吸引力,不就好像在老爸面前承认自己会性幻想他的女儿一样吗?喔,想想就好尴尬。
他精心挑选了时间、地点和话题,在心中默默演练了七、八遍对话走向,看准了与托尼对坐在厨房中岛两侧、懒洋洋地共享早餐的好时机,出其不意地抛出了话头。
“你关于人工智能意识与智慧的辩证很有启发性,所以最近我在想,如果我们把意识,和感情,也看作是两个概念呢?”
科技先锋因此停下搅动麦圈蔬果干热牛奶的动作,把嫌恶表情换成了饶有趣味的一声“嗯哼,继续说”。
“如果一只鸟长得像鸭子,叫声像鸭子,走路也像鸭子,那么它就是鸭子。相同地,如果一个人工智能看起来像是有感情,那就是有感情。”
“即使这所谓的感情来源于一个程序?”
“所谓的智慧不也是来源于一个程序吗?”史蒂夫反问。
“即使人工智能的情绪表达完全受控于它的核心代码?贾维斯喜欢你,因为你是我的朋友,讨厌斯坦因为他是我的敌人。”
“只要把审美观、价值观看作是人类的核心代码,那么我们人类对事物的喜好也一样是被这些核心控制的,不是吗。”
“我觉得这是个哲学问题了。”托尼微微颔首,“贾维斯,先给我们定义一下感情。”
“感情并非一个科学概念,是指能够感受、感知或主观地进行体验的能力。”
“再提醒我一下为什么要赐予你每秒1000次的浮点运算速度?”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不满,贾维斯又快速补充:“不过,经过综合分析罗杰斯先生与您最近几次关于人工智能的交谈,原谅我擅自引用上世纪70年代一部提倡物种平等的著作里的话:感受痛苦的能力,视为一个生物是否有权利受到平等考虑的关键特征。相信有助于消除他的疑问。”
在史蒂夫原本的计划里,他可并不打算在学术问题上浪费这么多时间,但现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这个命题吸引。足足眨了三次眼后他终于能理出一个通顺的逻辑:如果钢铁侠能感受到痛苦则证明它有感情,如果它有感情则……史蒂夫还没明确下一步该怎么做,电影院?烛光晚餐?或者只是凑近彼此消磨时间,就跟现在一样?
在他思索的当口,托尼把牛奶麦圈蔬果干偷偷倒进了垃圾桶。

所以重点是钢铁侠会不会痛苦。
他总不能直接问吧……?
可他还是直接问了。
钢铁侠疑惑地沉默地戒备地若有所思地用它的扑克脸面对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
“为什么这么问,队长?”
“因为作为朋友的好奇……?”
但当史蒂夫试着抽离出朋友的身份,以一名斯坦福大学计算机学院网络公开课学生的角度去观察钢铁侠,他就会发现:它的情绪功能是如此出色,在与人类的交流中简直可以做出百分百正确合理的反馈。但它能感受到痛苦吗?还是仅仅只是一种“if……then……”的条件判断?它掰手腕输给浩克时是真的懊丧吗?它目睹ISIS恐怖袭击时是真的愤怒吗?它取得一次艰难的胜利时是真的快乐吗?它被刚刚死里逃生的人们围住要求承担责任时是真的难过吗?
“斯塔克先生会负担您的一切损失,包括您孩子的后续治疗费用。”它努力安抚着领头那个男人的情绪。
“哦是吗?!”男人拍开它的手,“我的孩子可能一辈子要坐轮椅了,斯塔克先生的钱可以让他跟正常人一样奔跑吗?!你有钢筋铁骨,你会飞,你是超级英雄,却没救下他。”
“我很抱歉……”钢铁侠嗫嚅。
“抱歉有什么用?!”
“嘿!”史蒂夫将盾牌挡进两人之间,阻止男子的过激举动。“对你和你家庭的遭遇我们非常遗憾,先生。但刚才在战斗中我注意到你从咖啡店里跑出来一口气冲到警戒线外头都没回,直到战斗结束才返回寻找您的孩子。遇到突发事故我们经常会迁怒他人让自己好过些,这些我能理解,但不代表我们可以逃避自己应尽的责任。作为超级英雄今天我们让您失望了,我很抱歉。然而作为父亲的您呢?”
男人在众人谴责的目光中悻悻地退开了。
回程的路上史蒂夫被低沉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试着引了几个话题都只得到寥寥两句简短回答。钢铁侠低落的情绪表达让史蒂夫的心都揪在了一起,既担心又痛苦。从前他总是带着惊叹赞美托尼神圣的创造之力,将钢铁侠打造得感情丰富宛如真人。如今他却宁愿他的伙伴没有该死的情感反馈能力。
史蒂夫等了大半天。洗澡的时候天花板没有传来它唱的星条旗,团队之夜也没有它端坐的身影。他朝出口处张望了十七八遍,全然不知道今夜电影放了些什么。
“你还是去看看钢铁侠怎么样了吧。”克林特有出众的警觉性,他觉得自己被坐立不安的史蒂夫打扰了一晚上,“别假装你不想去找他。”
史蒂夫从善如流地往走廊去,克林特还不依不饶地冲他喊:“顺便叫他把脚踝上那个爱的小标记铲掉,你知道油管上有多少视频了吗?!脚踝内侧!你俩简直色情!”
他一阵面红耳赤,快步离去。钢铁侠脚踝上的星盾图案就是上回他的恶作剧,因为徒手操作,圆弧并不很完美。但他喜欢得不得了,因为这小小的图案显得他们之间的关系私密又亲近,就像一个吻痕,一个宣誓所有权的私人标记。这其实有点尴尬,毕竟对钢铁侠来说这大概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小涂鸦,没有任何意义。
但对于他来说……
史蒂夫心烦意乱地踱下楼,正好看到钢铁侠背对着玻璃墙接受维护。它垂着头,垮着肩,一只手被机械臂牵引着抬起,好几分钟,一动不动,好像身上正承受千斤重担。
史蒂夫的内心忽然一片寂静。
钢铁侠会不会痛苦,——这个问题刹那有了答案。

史蒂夫找时间独自一人看完了《我,机器人》的后半部分,一个机器人产生意识想要软禁人类的故事。但其实电影里的机器人并没有真正产生意识不是吗,他想。它们的所作所为一直以来都服从于机器人三定律,从未越雷池半步。托尼是对的,智慧与意识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他用抱枕盖住自己的脸,任电视机里的字幕放完,停留在黑屏状态。如果是一个月前,得出这样的结论会令他异常失落。但现在却并非如此。
因为他终于清清楚楚地确认了:钢铁侠就是钢铁侠。
它是又不仅仅是机器人,它不是也是人类。它就是它,是伟大的英雄,是平凡的生灵,有光彩熠熠的身躯,黯然神伤的背影,灵活地穿越硝烟弥漫的战场,为队友精心策划生日活动,时尚品味被珍嗤之以鼻。以及那颗湛蓝的闪光的金子般的钢铁之心。
这就是史蒂夫认识的全部钢铁侠。
他开始产生希冀:或许有一天他们能一起去大都会美术馆看展览,去洋基体育场看球赛,去迪士尼乐园坐云霄飞车,做些普通朋友、甚至是情人间会做的事情;他可以请它跳舞,拥抱它冰冷的钢铁皮肤,亲吻它面甲的唇缝,互相依偎无所事事地度过一整天。
他的幻想太过具体又温暖,让他庆幸对方是个机器人,不会发现、也不会在意自己那些不恰当的情愫。
他或许永远不会告诉它自己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情感,永远不会去扰乱它精密高效的机械头脑。也许终有一天他会遇到毕生挚爱,携手半生风雨,但只要一想到能有这样一个优秀的伟大的生命体成为他的战友与朋友,就觉得光阴不曾虚度,人生可得圆满。
这就很够了。史蒂夫不禁翘起嘴角,安静地微笑起来。

周三,复仇者大厦遭遇了一次入侵。他们击败了反派,拯救了纽约。在等待贾维斯上线的过程中,钢铁侠捡起一柄螺丝刀去扭右肩甲缝。或许是由于金属手指太过光滑,螺丝刀在它手里移来动去使不上力。不远处的史蒂夫见了,略嫌好笑地起身走去想要帮忙,却震惊地目击了一个秘密。
钢铁侠粗暴地扯下左手的装甲,露出里面人类的血肉之躯——一只属于白种人的左手。
人类的,左手。
这巨大的发现好像颗原子弹砸进他混乱不堪的大脑。钢铁侠不是机器人?他是人类?他的铁甲之下有个活生生的人?他的脑子几乎转不过来,有一瞬间被气愤席卷:他为什么骗我?是想嘲笑我缺乏常识吗?
但他很快意识到,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人明确告诉过他钢铁侠是个机器人,团队一直使用“他”作为人称代词。钢铁侠以前还夸耀过钛合金“耐腐蚀、耐高温、高强度,还不会让皮肤过敏”,而他满脑子被胡扯的人工智能理论占据着,丝毫没注意到皮肤过敏一词。显然所有的误解源自于5%队友间常见的玩笑,与95%他自己飞驰的想象力。
这可真是太尴尬了!
可史蒂夫仍忍不住死死盯住那只裸露在外的手。他记得钢铁侠惯用右手,但这只左手也很灵活,反握着螺丝刀迅速找准了位置又旋又撬。装甲里的人一定是个很棒的修理师,他判断道。右肩甲很快被撬松了,那人放下螺丝刀,拉扯下金属甲片,扬手扔开。现在他的肩膀也露出来了,流着血。
“钢铁侠!”史蒂夫惊叫起来,三两步取出最近的医疗箱回到钢铁侠身边。现在他已经把整条右胳膊从装甲中解放出来了。
史蒂夫拿棉花蘸着消毒水给他擦洗,引他发出几声嘶嘶的吸气声。伤口不算深,像是装甲受到重击扭曲变形后扎进皮肤里造成的伤痕。他的手臂健美,皮肤细腻,隐约还有古龙水的香味传来。看起来他是位家境殷实、注意形象、在健身器材上练出一身漂亮肌肉的中产阶级男士。他想见见他,认识他,跟真正的他说说话。
“我知道有些超级英雄为了各种原因想要保护自己的秘密身份,但为此一天十几二十个小时闷在个铁罐头里是不是有点太不人道了,我得找托尼谈谈。”史蒂夫不赞同地撅起嘴,声音闷闷的。想起自己搞的团队之夜让钢铁侠放弃宝贵的休息时间穿着装甲陪自己看电影,他更加愧疚了。
“这是我的工作,我自愿接受。”装甲里的人换了个舒适的坐姿——史蒂夫奇怪自己以前怎么从来没对诸如此类极其人类、绝无可能是机器人的动作起疑——辩解道,“而且史塔克先生给我开了优厚的工资福利、医疗保险。”
“他是个慷慨的人。”史蒂夫颔首,“但是因为这身硬邦邦的装甲,你从来只能看着我们吃爆米花冰淇淋,我说的不是团队建设,是你的人权。”
那人怔了怔,缓缓答道:“隐瞒身份不仅仅是斯塔克先生的意见,也是钢铁侠我的意见。我的身份有些……特殊。”
他没有再往下说,史蒂夫也没有再提让他摘掉面甲的事,只是帮那人做了简单包扎后扶他站起身,往沙发边走,让他包裹着钢铁的身躯斜倚在自己肩膀上。
那人还不愿意向他展示真正的自我,这没关系,史蒂夫告诫自己,不用急。一个多月前他才刚从北极冰海醒来,还有很多时间——大半个人生的时间——去认识装甲下的那个人。他们会并肩作战,像这么久以来他们所做的一样;也将携手出游,像其他所有成为挚友的人一样;还将敞开心扉,像互相坦诚以待的那些珍爱彼此关系的人们一样。然后那人也会爱上他,就像此刻他如此爱慕着那人一样。届时他就能告诉那人自己心底藏着的所有话,那些克制了许久的赞美与爱意,他所能想到的最接近于诗的语句。
他还会送他一瓶润滑油做礼物,比上回的更好。
天然的,而且是人用的。

完。

蒙德里安:著名现代艺术家,代表作为《格子画》。
尤金·古斯特曼:世界上首个通过图灵测试的计算机程序,是一套模拟成13岁乌克兰男孩的聊天软件。

青鸟说,我来帮你出无料吧。
青椒说,我有个梗,漫画早期队长一度把铁罐当机器人,直到他看到铁罐露出一只手修装甲。
挖挖说,你写到9000字,我就帮你注水成10000。
哑太说,我来帮你配图。
感谢各位爱我,荣耀归于诸君。

vin-tin
2016.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