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希德[hide]最后一次见到科伊[koichi]是在1940年10月的伦敦。
英国空军刚刚在半月前取得巨大的胜利。他牵着艾米.斯滋莫拉小姐的玉手收走进酒馆，一眼认出坐在狂欢的人群中却显得格格不入的科伊。包裹在朴素的灰绿色大衣中的科伊，与他们几百年前初次见面时一般无二。希德踌躇了一会，对艾米利安抚了几句，独自向科伊走去。
“好久不见。”就算百年不见，他能想象出来的开场白也只是这样而已。
科伊却是早料到他会来的表情，翻弄着手中的银币回答：“伦敦真是糟糕，接连不断的轰炸搅得我白天睡不好觉，没有红酒就算了却连啤酒都要限量供应。”
希德忍不住笑起来，“你可以去远离战争的美洲大陆度上十几二十年的假，这难不倒你，为什么要跑来这里自虐。”
“因为好久不见，我的希德。”
没等希德来得及摆出合适的表情，科伊已经将目光投射向远处的艾米，“你也制造出自己的伙伴了，什么促使你把自己不死之血分给她，爱情吗？”
希德沉默了几秒钟，一字一顿回答“是寂寞。”
“那么你当年又为什么制造我？是爱情还是寂寞？”
那瞬间他回忆起他染满鲜血依然灼灼闪光的眼睛。
——谁想死啊！你才想死呢！我想活着，活的越久越好——
科伊于是低下头去，掩住轻轻浅浅的笑意：“希德，我的希德，当你活满足够的时间，你就会知道对我们不死者而言根本无所谓爱情、正义、希望、甚至寂寞，生命中所遇到的一切事只能分为两类：无聊和有趣。”
“你制造我是因为有趣？”他们认识数百年，他第一次问他，却得到如此难以置信的答案。
“不，有趣的是它。”科伊停止了翻弄银币的动作，将它展现在希德面前，伊丽莎白时代的古币，表面被摸挲得光滑温润。“我打了个赌，花纹面就完成你的愿望让你获得永久的生命，头像面就按原计划把你送去麻风病人隔离区任你自生自灭。其实不仅仅是前往罗本岛的航船上，我所做的一切事，都是由这枚银币决定。”
“我在1577年的利物浦码头掷出头像面。”希德记得他把自己扔在船上消失无踪。
“我在1767年的塞纳河畔掷出花纹面。”希德记得他们定下契约共享生命。
“我在1789年的巴士底狱外掷出花纹面。”希德记得他混入死牢救自己脱险。
“我在1812年的克里姆林宫掷出头像面。”希德记得他嗤笑着走入熊熊大火的背影。
希德觉得自己应该愤怒，可是眨眼间却同情起眼前的男人，灵魂百无聊赖笑容游散远方。他感到自己的心里终于少掉了些什么，执着是苦，一念千魔。
“如果我现在说我再不想见到你，是不是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可以达成？”
科伊没有回答，动了动手指将银币高高抛起后接住按在吧台上，手掌抬起微小的角度瞥了眼，终于露出惋惜的表情。
“你说得对，我们不会见面了。下一天，下一周，下一月，下一年，下十年，下百年，下千年，无论我们活着或死去，你再也不会见到我。那么再不相见了，我的希德。”
说完科伊把酒钱压在几乎没动过的啤酒杯下，起身擦过希德身边，穿过舞池中的人潮，推开门走进伦敦弥漫的重重夜雾。
希德盯着科伊留在桌面上的银币，伊丽莎白女王桀骜的头颅被时间历练得模糊了棱角，在酒吧昏黄的灯光下微微仰起，不知究竟在嘲笑谁。纷扰的人群中少女们的高笑此起彼伏，画在腿上的袜线被汗水晕染，即将踏上战场的年轻人隐在角落用激吻向心爱的姑娘告别。空袭警报在此时促不及防地拉响。酒吧中的人流散乱地挤向出口，希德没有跟随着离开，险些被撞倒在地，艾米细白的手及时拉住了他，紧紧拉住，许久没有松开。
希德与艾米就这样携手相伴穿越时间的长河。他们看高楼拔地鳞次栉比，看围湖建坝沧海桑田。他们走过春季的本初子午线，夏季的圣彼得大教堂，秋季的枫丹白露，冬季的多瑙河。他们不老不死永生永世。可是希德的颈间有一道如米粒般细小的伤口，经年未愈。那是十八世纪中叶的塞纳河畔，他与某个人成为生命共同体而留下的印记。那个人留下一枚头像面的银币，消失在1940年被德军夜间轰炸的伦敦街头，从此他们再没有彼此遇见。但是希德却忍不住想起他，一秒接一秒不停地想：
那天科伊答应他不会再见面，究竟是因为爱情，寂寞，还是在心底翻了一枚希德永远也不知道答案的银币。

1. 生命共同体，概念来源于霹雳，吸血鬼互相吸血后可以共享生命。
2. 不列颠空战，1940年7月－1941年5月，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英国武装力量为抗击德国空军的空中进攻所进行的一场斗争。本文发生的时间为1940年10月1日，是德军由日间空袭改为夜间空袭的第一天。
3. 画在腿上的袜线，二战期间物资匮乏，少女们会在腿上画袜线伪装成丝袜。<–不记得是什么电影里得到的信息。
4. 罗本岛，位于南非的监禁和流放之地，后来又曾被用作麻风病和精神病人的隔离地。其实1577年罗本还没被利用起来，大头也没必要千里迢迢被送到南非去隔离。